23、旧挂件与少年的重量(2/2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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春去秋来,六载光阴像指缝间的细沙悄然漏过,马小跳站在小学毕业的门槛前,望着教室窗外那棵陪伴了整个童年的梧桐树。秋风卷过枝头,巴掌大的金黄叶片簌簌飘落,打着旋儿铺满走廊,像一地碎金,又像谁悄悄撒下的叹息——连草木都似有灵性,为这群即将告别懵懂的孩子,染上几分对未知的怅惘。
班主任薛老师的办公室,那盏老式台灯总在暮色里亮成一座孤岛,直到深夜才肯熄灭。办公桌上,习题集摞得像座小山,封面上密密麻麻写着批注:“这道题适合拓展思路”“此处需结合实例讲解”;参考资料按科目分类码得整整齐齐,页边画满红黄绿三色标记;最厚的那本教案本,纸页已被翻得起了毛边,每一页都挤满蝇头小楷,某行字旁边还画着个小小的笑脸:“明天讲这个知识点,用马小跳他们喜欢的玩具做例子吧”。她总在备课到深夜时揉揉酸胀的肩膀,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出神,心里反复盘算:这个知识点是不是该再讲一遍?那个后进生的薄弱环节该怎么补上?只盼着这群孩子能踩着她铺就的石阶,稳稳迈向更远的地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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马小跳的书包上,那个入学时爸爸送的、以他为灵感设计的橙黄色挂件,还在倔强地晃着脑袋。曾经油亮的绒毛早已磨得发白,肚皮上的黑色条纹褪成浅灰,一根固定尾巴的丝线松了头,垂在半空随书包摆动,却依旧保持着跳跃的姿势,圆溜溜的塑料眼睛像在说:“别认输啊”。记得刚入学时,他总背着书包在操场上疯跑,挂件的尾巴扫过裤腿,留下一串轻快的声响;而现在,每天清晨第一缕阳光刚爬上黑板,他就已经坐在座位上了。摊开的笔记本里,字迹工整得像打印的,知识点被框成不同形状的方框,错题旁贴着便利贴,红笔写错误原因,蓝笔标正确思路,偶尔还会画个小小的哭脸:“这里又粗心了!”
只是这份努力,渐渐被家庭的阴霾蒙上阴影。弟弟学会了走路,奶粉、尿布、幼儿园学费像一座座小山压过来;爸爸马天笑的玩具厂越来越冷清,车间里的机器三天两头停工,仓库堆着小山似的滞销玩具——变形金刚、布娃娃、遥控汽车挤在一起,落了层薄薄的灰。爸爸最近总对着账本唉声叹气,烟抽得越来越凶,袖口沾着洗不掉的机油。妈妈不得不重新穿上职业装,每天天不亮就起床,在厨房里叮叮当当地煎蛋、热牛奶,把早餐装进保温袋时,总要往马小跳的书包里多塞一块巧克力;然后匆匆抹把脸,踩着高跟鞋冲进晨雾里,在不同的面试地点间奔波。傍晚回家时,她的肩膀总是垮着,高跟鞋换成了平底鞋,却掩不住脚步里的疲惫——可她还是会强打精神,一边给弟弟喂饭,一边凑过来看马小跳的作业,声音里带着挥不去的沙哑:“今天的题难不难?”
“叮铃铃——”电话铃声像串被骤然扯断的银线,尖锐地划破深夜的静谧。薛老师正对着教案本上的错题集出神,听见声响,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抓起听筒,指腹不经意间蹭过教案本上那个小小的笑脸批注。
“薛老师!您快想想办法!”夏林果的声音从听筒里涌出来,带着明显的哭腔,背景里隐约能听见瓷器碰撞的轻响——大概是她情急之下碰倒了桌上的水杯,“我在电话里听见马小跳和他妈妈吵得特别凶,刚才还有椅子倒地的巨响,我、我有点怕……”小姑娘的声音抖得像风中的树叶,尾音被什么堵住似的,含混成一片细碎的抽噎。
握着听筒的手指猛地收紧,塑料机身硌得指节发白。薛老师眼前“嗡”地炸开一片空白,脑海里瞬间闪过三个画面:入学那年,马小跳举着挂件,拍着胸脯跟她说“我是家里的小男子汉”;弟弟满月时,他踮着脚给襁褓里的婴儿盖被子,眼神软得像团棉花;上周班会课,他在“我的愿望”纸条上写“想快点长大,帮爸爸扛玩具箱”。她下意识地看向窗外,墨色的夜空压得很低,几棵梧桐树的枝桠在风中扭曲,像无数双攥紧的拳头。
“小果别怕,先回房间锁好门。”薛老师的声音尽量放稳,指尖却在教案本上洇出个小小的湿痕,“我现在就过去,路上给你打电话,你保持手机畅通好不好?”她一边说,一边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,拉链“刺啦”一声划过寂静的办公室,像在撕开某个紧绷的伤口。
挂了电话,她快步走向门口,皮鞋踩在水磨石地面上发出急促的声响。经过走廊时,毕业班的黑板报还亮着夜灯——那是昨天同学们一起画的“冲刺倒计时”,马小跳画的挂件被贴在最显眼的位置,此刻在灯光下,仿佛也耷拉着耳朵。薛老师忽然想起今早收作业时,马小跳的手指在作业本边缘反复摩挲,指缝里还沾着点黑色的机油,当时她只当是帮爸爸搬货蹭到的,现在想来,那双手心里攥着的,或许还有说不出的沉重。
夜风灌进衣领时,她已经发动了电动车。车灯劈开漆黑的小巷,路边的梧桐叶被风吹得哗哗作响,像是无数个细碎的叹息在追赶。她攥紧车把,心里反复盘算:是先敲开那扇紧闭的房门,还是在楼下等风波平息?是该跟马小跳聊聊那本画着哭脸的错题本,还是先听听他妈妈藏在斥责里的疲惫?
路过小卖部时,她忽然停下车。玻璃柜里摆着各式各样的挂件,其中一个橙黄色的同款,正对着她笑,绒毛崭新得发亮。她盯着那挂件看了两秒,突然想起马小跳书包上那个褪色的旧挂件——原来时光不仅磨旧了物件,还悄悄在孩子肩上压了这么多看不见的重量。
电动车重新启动时,她的口袋里多了个小小的塑料袋。车灯照亮的前方,马小跳家的窗户还亮着灯,窗帘拉得严严实实,却挡不住那扇紧闭的门后,两个同样疲惫的灵魂正在互相伤害。薛老师轻轻叹了口气,车铃“叮铃”响了一声,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很远,像一声小心翼翼的叩门。
事情要从几小时前说起。妈妈刚沥干弟弟奶瓶上的水,指尖残留的水珠还在围裙上晕开小印子,顺手拿起了桌上马小跳的作业本。指尖擦过纸页的刹那,她的手突然顿住:前几页字写得整整齐齐,像训练有素的小兵;可翻到后面,字迹突然没了章法,潦草得像被暴雨冲乱的草坡。最刺眼的是,密密麻麻的红叉爬满纸页,有的力道重得划破了纸背,像一道道浅浅的伤口,看得人心里发沉。攥紧的橡皮筋陡然绷直,压抑了数周的疲惫与焦虑顺着这道裂缝喷涌而出:“这就是你熬到半夜写的作业?离小升初就剩半年了,你就这么敷衍了事?”
马小跳猛地抬头,眼球上布满的红血丝像谁撒了把乱麻,在眼白上缠得密不透风。“我没有敷衍!”他的声音裹着哭腔,喉咙像被团湿棉花堵着,每说一个字都带着颤音,“每天的作业堆得比书包还高,写到十一点笔都快握不住了,周末还要被拽去补习班……我真的写不完啊……”
“写不完?”妈妈的声音开始发颤,胸口像揣着个鼓,咚咚地撞着肋骨,“隔壁丁文涛跟你一个老师,作业比你还多,怎么人家就能写完?次次考试稳坐年级第一,你呢?上次模拟考退了整整十五名,还要我把成绩单贴你脸上吗?”
“我不是丁文涛!”这句话像枚被点燃的炮仗,在马小跳嗓子眼里轰然炸开。他“噌”地从椅子上弹起来,椅腿在地板上狠狠刮过,发出尖锐的嘶鸣,像指甲划过玻璃。“你们永远只看见他考第一,看见过我背单词背到趴在桌上睡着吗?我也想考出好成绩,可我肩膀上像压着石头,我真的好累啊……”
推开马小跳家虚掩的门时,一股混杂着饭菜香与低气压的气息扑面而来——妈妈正瘫坐在沙发上,背脊佝偻得像张被揉皱的纸,手背胡乱抹着眼泪,指缝间漏出压抑的抽噎。茶几上,撕碎的数学试卷像只受伤的白鸟,翅羽般的纸片散落得到处都是,某片碎纸上还留着红笔打的叉,刺得人眼睛发疼,旁边半凉的青菜豆腐汤,瓷碗边缘沾着没擦净的油渍,是傍晚匆忙做饭时留下的痕迹。
而马小跳的房间门缝里,透出一道忽明忽暗的光。薛老师放轻脚步走过去,看见门缝下映出少年蜷缩的影子——他正趴在书桌前,台灯的光晕将他单薄的肩膀裹住,影子投在墙上,拉得又细又长,像株被秋霜打蔫的向日葵,连原本挺拔的脖颈都弯出了疲惫的弧度。桌上的英语课本摊开着,单词表旁画满了歪歪扭扭的圈,显然是背不进去时无意识的涂鸦;那个褪色的橙黄色挂件,被他攥在手里,指腹反复摩挲着磨白的绒毛,像在抓着最后一点底气。
“小跳,能让老师进来吗?”薛老师敲了敲门,指节叩在木门上的声响很轻,像怕惊扰了什么。屋内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,铅笔滚落的“嗒”声,纸张翻动的“沙沙”声,过了半晌,门才不情愿地拉开一条缝。马小跳的眼睛红红的,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,看见薛老师时,他慌忙把攥着挂件的手藏到身后,肩膀却控制不住地发颤,像只受惊的小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