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3、旧挂件与少年的重量(1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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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3、旧挂件与少年的重量(第1/2页)

深冬的夜幕是顽童泼翻的浓墨,顺着天际漫开,沉甸甸地压向城市轮廓。铅灰色云层层层堆叠,像冻僵的海浪凝固在半空,将最后一缕挣扎的天光囫囵吞下。裹挟着冰碴的北风卷着哨音撞来,活似挣脱锁链的远古凶兽,在医院斑驳的玻璃幕墙上砸出沉闷钝响,又顺着窗缝钻进走廊,掀起细碎呜咽。整栋楼在狂风里微微震颤,金属框架“咯吱咯吱”地**,玻璃窗被吹得“哐当”作响,这凄厉声响与产房里母亲压抑的痛呼缠在一起,织成一首悲壮的生命序曲。走廊尽头的老式挂钟仍在不知疲倦地摆动,铜制钟摆撞击木盒的“滴答”声,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,每一声都像重锤砸在马天笑和马小跳心上,让等待的每一秒都拉得又细又长,几乎要耗尽全身力气。

马天笑的皮鞋底蹭过光洁的瓷砖,“沙沙”轻响里藏着翻涌的心事。他的手指反复摩挲冰凉的门板,指腹被磨得发红,又猛地将耳朵贴上,连呼吸都屏住——产房里传来妻子短促的喘息,像细针狠狠扎进耳膜。他倏地直起身,领带被扯得歪歪扭扭,喉结上下滚动,却发不出完整音节。掌心早被指甲掐出几道月牙印,渗着细密血珠,他却浑然不觉,只盯着门板上模糊的倒影喃喃:“再等等,就快了……”声音抖得像风中残烛,在走廊里打着旋儿。廊灯的白光落在他汗湿的额角,顺着脸颊滑进衬衫领口,晕出深色水渍,眼底红血丝像蛛网般蔓延,藏不住的心疼与煎熬全露在脸上。

十二岁的马小跳把脸贴在产房玻璃窗上,呼出的白气凝成雾气,他就用袖子胡乱一抹,继续睁大眼睛往里望。玻璃的寒意透过薄毛衣渗进来,冻得他鼻尖发红,可所有注意力都锁在产床上——妈妈的手紧紧抓着床栏,指节白得像透明玉石,手臂上的青筋一条条鼓起来,像蜿蜒的小蛇。汗珠顺着鬓角往下淌,打湿了枕巾,几缕头发黏在苍白的脸颊上,嘴唇咬得紧紧的,仍有压抑的痛呼从牙缝里挤出来。马小跳的眼泪“啪嗒”掉在玻璃上,晕开一小片水痕。原来妈妈是这样把自己生下来的,心口像被什么堵住,闷得发疼,他攥紧拳头,指甲深深嵌进掌心:“妈妈加油,我在这儿呢……”

空气凝重得像块冰,冻得人几乎喘不过气,整个世界都悬着一口气,连走廊里的尘埃都似凝固在半空。就在这时,一声清亮的啼哭猛地炸开——脆生生的,像银铃骤然敲响,又像淬了光的利剑,“哐当”一声劈开令人窒息的死寂。这啼哭裹着蓬勃的生命力,穿透厚重墙壁,撞在马天笑和马小跳紧绷的神经上,瞬间驱散所有阴霾,像破晓时第一缕劈开云层的光,带着暖意漫进每个人心里。

马天笑的肩膀先是一僵,随即像被抽走所有力气,猛地松弛下来。他转头看向马小跳,儿子眼里的泪水正打着转,嘴角却咧得大大的,露出两排小牙。父子俩就这么对视着,没说话,眼眶却一起红了,像有滚烫的东西在里面翻涌。

“生了!生了!”马天笑的声音带着哭腔,几乎是拽着马小跳往产房冲,两人的肩膀撞在门板上,“砰”的一声闷响,门应声而开。消毒水的刺鼻气味扑面而来,却被一股淡淡的、像牛奶混着阳光的甜香中和——那是新生儿特有的味道,清清爽爽的,挠得人心头发痒。

产床上,妈妈的头发还湿哒哒地贴在额头上,脸色白得像宣纸,嘴唇却泛着淡粉。她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,手腕搭在被子上轻轻颤抖,嘴角却翘着,眼里的光温柔得能化开冬天的冰。她的目光落在护士怀里的襁褓上,那团粉嫩嫩的小东西攥着拳头,时不时蹬一下腿,发出“咿呀”的小奶音。

“小跳,过来。”妈妈的声音轻得像羽毛,马小跳赶紧跑过去,握住妈妈冰凉的手。妈妈用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手背,示意他看那个小生命:“你看,弟弟在跟你打招呼呢。”

马小跳凑过去,眼睛瞪得圆圆的。襁褓里的小家伙闭着眼睛,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盖在眼睑上,鼻梁塌塌的,嘴巴像颗小樱桃,正一鼓一鼓地吐着泡泡。刚才那声响亮的啼哭,竟来自这么小的身体,真神奇。他忍不住伸出手指,想碰一碰那肉乎乎的脸蛋,又怕力气太大弄疼他,指尖在半空悬了半天,才轻轻碰了下小拳头——软乎乎的,像刚揉好的棉花糖。

马天笑站在床边,看着妻子满足的笑,看着小儿子皱巴巴的小脸,忽然觉得刚才所有的煎熬都值了。他伸手替妻子理了理额前碎发,指尖碰到她的皮肤,还带着汗湿的凉意,心里却暖烘烘的,像揣了个小太阳。窗外的风不知何时停了,阳光透过云层,在地板上投下一小块亮晶晶的光斑,整个房间里,都是新鲜的、甜甜的味道。

“小跳,”马天笑蹲下身,皮鞋跟在瓷砖上磕出轻响,他双手稳稳按住儿子的肩膀,掌心温度透过毛衣渗进来,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,“从今天起,你就是家里的男子汉了。”

走廊的穿堂风卷着消毒水味掠过,马天笑喉结动了动,目光扫过产房紧闭的门,又落回儿子冻红的鼻尖上,声音沉得像浸了水的棉线:“妈妈刚生完弟弟,身子虚,夜里可能要起好几次床换尿布、喂水,你听见动静就多搭把手。她要是想喝热水,记得先试试水温,别烫着她。”

他顿了顿,指尖轻轻捏了捏儿子单薄的肩膀,触到少年骨头的轮廓,忽然加重了些力道:“他现在小得像只小猫,哭的时候别嫌吵,要学着哄——就像你小时候,妈妈总把你抱在怀里晃着唱歌那样。要是他抓你头发、扯你书包,也不能跟他发脾气,知道吗?”

马小跳的睫毛上还挂着没干的泪珠,闻言立刻用力点头,胸脯挺得像按了弹簧,校服领口被扯得歪歪扭扭。他盯着爸爸布满红血丝的眼睛,忽然想起昨天帮妈妈收拾婴儿房时,爸爸踩着凳子装摇篮,后腰撞到柜角也没吭声——原来大人的肩膀,就是这样一点点扛起事儿的。

“我保证!”他的声音比刚才喊“妈妈加油”时更响亮,尾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,在空荡的走廊里撞出回声。说话时,他悄悄把攥紧的拳头松开又握紧,掌心的月牙印还清晰可见,却莫名觉得那点疼变成了沉甸甸的力气。

看着儿子眼底闪烁的光,马天笑的嘴角不自觉漾起笑意,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。细碎发丝从指缝间漏下,轻轻拂过儿子的脸颊,记忆突然翻涌——十二年前,他也是这样在产房外攥着心等待,结果这小家伙偏不按常理出牌,直接“跳”着来到世上。如今再看,那个皱巴巴的小不点,早已长成能和自己并肩站着的半大孩子,时光竟快得让人猝不及防。

“好小子。”马天笑站起身,膝盖发出轻微的“咔”声,他顺势把儿子往怀里带了带,“以后家里的牛奶,第一盒先给妈妈;削苹果的时候,记得把核挖干净,给弟弟留一小块;爸爸加班晚归,你就是家里的顶梁柱。”

马小跳把下巴抵在爸爸的胳膊上,闻着他衬衫上淡淡的烟草味混着汗味,忽然觉得鼻子又有点酸。他抬手抹了把脸,看见产房的门推开条缝,护士抱着弟弟走过,那团粉嫩嫩的襁褓里,传来细弱的奶音。

“我知道了爸爸。”他站直身子,学着大人的样子挺了挺腰板,声音里的稚气淡了些,多了点让人踏实的笃定,“我会每天给妈妈倒洗脚水,帮弟弟洗小袜子,他哭了我就给她唱你教我的那首歌——保证比你唱得好听。”

马天笑看着儿子仰起的脸,阳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斜照进来,在他发梢镀上一层金边。那一刻,他忽然发现,儿子的眼神里少了几分孩子气的跳脱,多了些亮晶晶的东西,像埋下的种子破土时,顶开泥土的那点韧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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