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53章 黑子(1/1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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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0年冬,长白山余脉的老龙背林场,雪下疯了,像要把整个天地都捂成个密不透风的棉被。我,关大山,一个在这片林子里耗了快三十年的老护林员,裹着油光锃亮的羊皮袄,深一脚浅一脚踩在没膝深的雪壳子里。除了脚下“嘎吱嘎吱”的闷响,四周静得瘆人,连鸟雀都冻得缩了脖子。我腰上那杆老猎枪硬邦邦地硌着,早已没了当年的滚烫,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习惯,提醒着这片林子的野性并未被大雪完全驯服。
那天巡山,半下午光景,雪稍稍小了点。走到老鹰砬子下头那片背阴的桦树林,雪地上几串新鲜的印子猛地扎进我眼里——碗口大,深陷下去,前掌印子旁边还带着几道清晰的爪痕,直直地戳进雪壳深处。我心头一紧,蹲下身,手指头沿着那印子边缘划拉了一下,冰凉刺骨。这熊瞎子,个头绝对小不了,脚印踩得这么深,分量轻不了。更怪的是,这印子一路歪歪斜斜,像是喝醉了酒,又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地追着撵着,直直地奔着老鹰砬子后头那个废弃的旧炭窑洞去了。
我下意识地攥紧了肩上的猎枪带子,冰凉的金属触感顺着指尖爬上来。这老窑洞,黑咕隆咚,像个张着嘴的怪兽喉咙。里头啥情况摸不清,贸然进去就是送死。我猫着腰,放轻脚步,几乎是蹭着雪地挪到洞口边那块歪脖子大青石后面,耳朵竖得比兔子还直,屏着气往里听。
洞里静悄悄的,过了好一会儿,才传出来一点动静。先是“吭哧吭哧”沉重的喘息,像拉破了的风箱,带着一种病入膏肓的疲惫。接着,是几声压抑的、痛苦的呻吟,低沉得如同闷雷在石头缝里滚动。这声音……是人?我心里咯噔一下。可这深山老林,大雪封门,谁会跑到这鬼地方来?难道是……是那熊瞎子发出来的?这念头一起,我自己都觉得荒唐透顶。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,手心冒汗,紧紧握住那杆老猎枪,冰凉的枪管成了我此刻唯一的依靠。我慢慢地把枪口顺过肩膀,对准了洞口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。不管里头是啥,总得看看清楚。
我吸了口气,尽量压住胸膛里擂鼓似的心跳,哑着嗓子朝洞里喊:“里头有人吗?说话!” 声音在冰冷的空气里撞了几下,又闷闷地弹回来,显得格外突兀。回应我的,只有那粗重喘息声猛地一顿,随即是更深的沉默,死寂得让人头皮发麻。
不能等了!我猛地一咬牙,从大青石后闪身出来,猎枪牢牢端在手里,枪口死死锁住洞口。就在我右脚刚踏进洞口那片阴影的刹那,一股浓烈的、混合着野兽腥臊和伤口腐烂的恶臭猛地扑了出来,呛得我眼前发黑。紧接着,一片巨大的、移动着的黑影带着一股能把人掀翻的腥风,呼地一下从最深的黑暗里扑了出来!
那东西速度快得惊人,我只觉眼前一黑,一股难以抗拒的巨力已经狠狠撞在我胸口上。整个人像被炮弹砸中,“嘭”一声闷响,我结结实实摔在冰冷的雪地里,后背砸得生疼,肺里的空气瞬间被挤了个干净,眼前金星乱冒。猎枪脱了手,甩出去老远,滑进了旁边的雪窝子。完了!这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脑海。我本能地闭上眼,等着那能拍碎骨头的熊掌落下,等着那能咬断喉咙的利齿切入皮肉……
“别动枪!俺能说话!” 一个低沉、沙哑,像砂纸磨过生铁般的声音,突兀地在我头顶炸响!每一个字都像是艰难地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的,带着一种不属于这山林的怪异腔调。
这声音像一道冰锥,直直刺进我混乱的脑子里。我猛地睁开眼,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。借着洞口透进来的、被雪反射的惨白光线,我终于看清了压在身上的东西——一头巨大的黑熊!棕黑色的皮毛沾满了泥土和暗红的血痂,一块块纠结着,显得肮脏而狼狈。那双本应凶残的小眼睛,此刻却像蒙上了一层浑浊的雾,眼神里没有野兽扑食时的疯狂,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痛苦和……一种近乎人类的焦急?它沉重的身躯压得我动弹不得,滚烫的鼻息带着腥臭喷在我脸上。
“你…你他娘的…会说人话?” 我喉咙发干,声音抖得不成样子,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窟窿里捞出来的。
黑熊那巨大的头颅微微动了动,喉咙里发出一阵沉闷的咕噜声,像是在努力地组织语言。“疼…俺身上…疼得钻心…” 它艰难地喘息着,笨拙地抬起一只前爪,指向自己右肋靠后那片最厚的皮毛。那里的毛发纠结得最厉害,被黑红色的污血浸透了,一股更浓烈的腐败气味直冲我的鼻腔。“坏东西…钻进去了…要俺的命…”
巨大的惊恐像潮水一样退去,留下一种踩在棉花上的不真实感。一头会说人话、还会喊疼的熊?这比撞见山魈还邪乎!可那双痛苦的眼睛做不了假,那伤口散发的死亡气息也做不了假。我挣扎着坐起来,后背的骨头还在隐隐作痛。黑熊似乎也耗尽了力气,喘息着,沉重地挪开一点身子,蜷缩在洞口避风的角落,浑浊的眼睛依旧紧紧盯着我,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恳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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