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5 梦碎钢厂。当工人,怎么是这样(1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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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十年代初的春风,吹皱了山村平静的稻田,也吹动了无数少年郎奔向工厂大门的梦。

“城里工人”,这个词在农民心中重若千斤。它意味着旱涝保收的钱粮票,意味着笔挺的工装、锃亮的翻毛皮鞋,意味着彻底告别泥腿子,挺起腰板做“人上人”。那按月滴答作响、汇入家中的票子,是田埂上顶着毒日头挥镰割禾的汉子们,做梦都舔舐不到的甜腻甘泉。

可是,他们只看得见城里工人指缝间漏出的体面,却看不见钢厂大门内——熔炉烟囱喷吐的黑龙,是工人们日夜承受的火刑;那飞溅的铁花,是汗水与油污熬炼成的盐晶。

八十年代的春城寒冬,雾霾像块脏抹布捂得人喘不过气。龙虾跟着父亲踏进钢厂大门时,那点对城市的憧憬,瞬间被现实砸得粉碎——

哪有什么窗明几净的厂房?上空黑烟滚滚,像条张牙舞爪的黑龙,呛得他直咳嗽;机器轰鸣声震耳欲聋,比村里炸山开矿还吓人,五脏六腑都跟着颤;一条条烧得通红的钢条在轨道上飞驰,活脱脱喷着火的火龙,空气被烤得发烫,刚吸一口就燎得嗓子疼。

龙虾像被抛进神话里的妖魔洞府,头皮发麻,脚底板冒汗:

“屌他娘嘞,这黑烟比山里的野猪王还凶!”

龙虾攥着口袋里凤妹绣的小鲤鱼荷包,手心沁出冷汗。他以为顶替父亲的班,就能捧上金灿灿的铁饭碗,穿干净工装,离城市的“鲜花”近一点,可眼前这场景,比山里刨地还苦十倍!

父亲领着他办完手续,拍着胸脯说:“三百号轧机是好岗位,一个月能挣六十块,比大学生还多!你小子有福了!”

可等龙虾真正站在轧机旁,才知道这“福”是用命换的。钢钳沉得能压断胳膊,他瘦小的身子扛着,每走一步都打晃;高温炙烤得皮肤发红,汗水刚流出来就蒸发成白雾,工装湿了又干,结满了白色的盐渍;钢条时不时跑偏、卡顿,稍不留神就可能被飞来钢条烫伤,砸伤,老工人们个个满脸油污,眼神冷得像冰,

新发的帆布工装没穿热,龙虾就被推到轧机旁。

“怕?老子在村里偷张寡妇家的苞谷都没怂过!还怕这铁疙瘩?”

心里发着狠,喉咙却在发干。组长一声炸雷:

“龙虾!钳住!推进去!”

他奋力抄起那柄比自己还重的钢钳,死命夹住那条通红的巨蟒——

“嘶——!”火星子像鬼针,瞬间扎满他脸膛!

理想像肥皂泡,“噗”一声碎了。

高炉的辐射是火鞭,抽打他露在工装外的皮肤;轧机的咆哮像磨盘,碾压着他脑中最后一丝“工人高贵”的幻想。

钢钳重如山!

他妈的,比刨地的锄头沉一百倍!那铁钩冰冷扎手!叉鱼的木钩跟它比,轻得像个屁!

从恬静蛙鸣的山坳,摔进这人肉搅拌机的熔炉,龙虾只剩下一种生理本能:活着撑下去。

“妈呀,老子要变成烤龙虾串了!”

他瘦削的身子骨,本就不耐山田的重活,在这更似一把扔进钢水的草。每一次拖拽、翻滚、推送那条火龙,臂骨咔咔作响,虎口像被野猪撕咬,密布的血泡是无声的控诉。脚下的劳保翻毛鞋,鞋底烤得焦糊冒烟,散发出蛋白质燃烧的诡异焦香。

城市鲜花的梦?在汗水、油污与灼痛的包围中,碎成一地玻璃碴子。

“工人?金饭碗?屌!比地里刨食还他妈的累!老子…老子不信,打不着老虎还斗不过泥鳅?”惊骇退潮,憋屈的狠劲儿涌上来,

“火龙?老子也叫‘龙’虾!谁烤谁还不一定!”

梦惊,无处可逃的囚牢!

下工后的春城,寒雾粘滞如胶。龙虾拖着灌铅的腿爬回八人通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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