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一章张公望(2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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萧玥将大氅的风帽拉起,遮住大半面容,只露出一双眼眸。鹿皮小靴踩在湿雪上,发出“咯吱咯吱”的闷响。章嬷嬷与书仪紧随其后,待到门口,又扶着萧玥上了车。

此时弘文馆内,学子们正端坐着,细细聆听张公望讲学。

“昔日晋献公伐骊戎,得美人骊姬,甚为宠爱。此女面若桃花,却是心似蛇蝎,为立自己的儿子奚齐为嗣,竟以蜂蜜涂发,引蜂蝶环绕,诬陷太子申生调戏庶母;又暗置鸩酒于胙肉之中,诬申生谋害君父。可怜申生贤孝,宁自缢于曲沃亦不辩白!重耳、夷吾二公子被迫流亡,晋国大乱十九载。”

张公望环视弟子,郑重道:“诸生切记,谗言如鸩酒,惑心甚于刀兵。君王偏听则国本动摇,此《春秋》所以书“晋弑其太子申生”者,非罪申生,实警后世也!”

他合卷长叹:“骊姬之舌能杀人,昏君之耳能毁国。”

萧玥静静听完,待学生们下了学,她才进去。

“先生。”

张公望正在整理着书卷,闻言抬头看向眼前的女子。

他并不识得萧玥,但弘文馆从无女弟子,能自由出入于此的,想来唯有承平公主。

他放下手中书卷,正了正衣襟,揖手道:“臣见过殿下。”

“张先生免礼。”萧玥微微颔首。

她缓步上前,目光落在张公望身后书案上那卷摊开的《春秋》上,正是他方才所讲之处。

“先生方才所讲‘骊姬之祸’,鞭辟入里,发人深省。申生之冤,令人扼腕。先生言道,‘晋弑其太子申生’非罪申生,实警后世。晚辈愚钝,尚有一惑不明,还请先生不吝赐教。”

张公望微微躬身:“殿下请讲。老臣才疏学浅,愿尽所知。”

“先生警示‘谗言如鸩酒,惑心甚于刀兵’,‘君王偏听则国本动摇’,此乃至理名言。然,晚辈所思,若申生当时并非一味缄默,而是如重耳、夷吾般,暂避锋芒,以图后报,或能寻得契机,陈情君前,晋国是否可免那十九载生灵涂炭之祸?

他抚了抚颌下长须,沉吟片刻,缓缓开口。

“申生之死,其悲在于‘孝’字当头,不忍见君父受蒙蔽之辱,亦不忍兄弟相残之祸,故宁以一死全其名节,亦存保全宗庙社稷之念。此心可悯,然其行……实非上策。”

他微微摇头,语气带着沉重的惋惜:“《春秋》大义,在于明辨是非,昭彰正道。然正道之行,非唯刚烈一途。重耳流亡十九载,历尽艰险,饱尝冷暖,终成一代雄主,非其不忠不孝,乃因他深知,存身方能证道,忍辱方能雪耻。身死名灭,则奸佞横行,社稷倾颓,纵有百口,亦难辩于九泉之下。此非苟且偷生,乃君子报仇,十年不晚也。”

张公望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,直视着萧玥:“殿下所言‘寻得契机’,正是关键。然此契机,非天降,乃人谋。需有明辨之智,洞察谗言构陷之机巧;需有坚韧之志,忍常人所不能忍;更需有沉潜之心,积蓄力量,以待天时。若是早早引颈就戮,岂非亲者痛、仇者快,徒令亲者蒙冤,令社稷失柱?此非忠孝,实乃愚忠矣。”

“先生教诲,字字珠玑,晚辈受教了。”萧玥深深吸了一口气,郑重地向张公望福了一福。

张公望侧身避开,还了一揖:“殿下聪慧,能思及此,实乃社稷之福。老臣不过拾前人牙慧罢了。”他顿了顿,意有所指地补充道,“史家之笔如刀,能剖开迷雾,亦能记录千秋。宫闱之事,波谲云诡,然只要持身以正,心存光明,纵有风雪蔽日,终有云开月明之时。殿下以为然否?”

萧玥迎上张公望那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,心头微微一震。

她再次微微颔首:“先生高论,晚辈铭记于心,不敢多扰先生清修,告辞。”

“殿下慢行。”张公望躬身相送。

章嬷嬷扶着萧玥上了宫车,车帘落下,隔绝了外界的寒冷,忽然感叹道:“这位张先生不愧是文人清流,当真有风骨。”

萧玥摩挲着手炉,微微一笑:“今日也算不虚此行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