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六十七章:锚点(2/2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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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个念头驱使着他,抱着阿满,转身朝着裁缝铺的方向发足狂奔!他跑得很快,风声在耳边呼啸,心底只有一个念头:快一点!再快一点!找到她!告诉她!
裁缝铺的门虚掩着,里面有温暖的灯光和饭菜的香气飘出来。他甚至能听到王奶奶轻快的哼歌声,以及她带着笑意的小声嘀咕:“……今儿个割了点肉,炖得烂烂的,给他们哥俩好好补补……一天到晚累的……”
他猛地推开门——!
眼前的景象却如同被打碎的镜面,骤然扭曲、碎裂、重组!
饭菜的香气、温暖的灯光、王奶奶的哼歌声……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刺鼻的消毒水味猛地灌入鼻腔。
阴冷、狭窄、墙壁斑驳脱落的长廊。头顶一盏瓦数很低的白炽灯,发出昏黄惨淡的光,勉强照亮几张绿色的长椅和墙上模糊的宣传画。这里……是几十年前的镇卫生院!
他竟在一步之间,从充满生活气息的裁缝铺,直接跨入了冰冷压抑的医院长廊!
他抱着阿满,茫然地站在走廊中间,像个走错了片场的演员。
不远处,一间诊室的门开着,传来王裁缝压抑却激动的声音,打破了走廊的死寂:
“……傻!你就是傻!连个人都照顾不好!拖!就知道拖!现在好了!医生说再晚来两天,这条腿就得锯掉!感染了!烂了!你知道吗?!手术!现在就要手术!钱呢?!钱从哪来?!”
沈照野循声望去,只见王裁缝眼睛赤红,额头青筋暴起,正对着他那缩着脖子、一脸惶恐委屈的嫂子低吼着,声音因极力压抑而颤抖,充满了绝望的愤怒。诊室里,脸色惨白的铁匠躺在简陋的担架床上,双目紧闭,仿佛不愿面对这一切。
嫂子被骂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,嗫嚅着:“我……我哪知道这么严重……躺躺……不就能好……”
“躺躺躺!你就知道躺!我哥要是没了腿,你这辈子能躺得心安吗?!”王裁缝几乎是吼出了这句话,拳头攥得死紧,却又无处发泄,只能狠狠一拳砸在旁边的墙壁上,发出沉闷的响声。
吼完,他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,背靠着冰冷的墙壁,缓缓滑坐到地上,双手抱住头,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。不是哭泣,是一种被巨额手术费和兄长可能致残的未来彻底压垮的、无声的崩溃。
沈照野站在不远处,静静地看着。他无法上前,无法安慰,甚至无法被察觉。他只是一个被固定在此刻的、痛苦的观测者。
他看到王裁缝在长椅上枯坐了许久,直到夜色深沉。最终,他抹了把脸,站起身,脸上强行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、疲惫到极点的平静。他走进诊室,对哥哥和嫂子低声说了些什么,大概是想办法凑钱之类的。然后,他拖着沉重的脚步,独自离开了卫生院。
接下来的日子(在沈照野被加速呈现的视野里),王裁缝像一头被鞭子疯狂抽打的、沉默的牲口。他几乎不眠不休地接活,缝纫机的“哒哒”声彻夜响个不停。他眼里的血丝越来越多,背脊也越来越佝偻。每次很晚回到家,面对王奶奶关切担忧的询问,他总是勉强笑笑,用沙哑的声音重复着类似的谎言:
“没事……最近找咱做衣服的人多,给的工钱也好……活多,忙点好,忙点……赚得多。”
“嫂子那边……我能应付,她……她也能帮点忙了,你别操心。”
“大哥?大哥好多了,躺躺……休息一段就好了。”
他拼命揽下所有,用谎言将妻子隔绝在沉重的现实之外,只想独自扛起这突如其来的巨债与照顾兄长的责任,却唯独忘了,或许让能干体贴的妻子去帮忙照料一下哥哥的日常起居、送口热饭,也能为他分担一二。焦虑和压力像绷紧的弦,勒得他只剩下一根筋——赚钱,做手术。
沈照野始终跟随着,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切。他看着王裁缝深夜疲惫不堪的背影,看着他在无人处露出的绝望神情,看着那枚遗失的顶针所带来的微小缺憾,如何像第一块倒下的多米诺骨牌,悄然引发了一系列沉重的连锁反应。
他无力改变任何事。
但他“看见”了。
看见了那份深藏在笨拙谎言下的、沉重的爱与责任。
看见了生活突如其来的、残酷的重量。
看见了平凡人在苦难面前,所能迸发出的、近乎悲壮的坚韧与沉默的担当。
这些沉重而真实的瞬间,像一颗颗冰冷的、却带着巨大质量的铆钉,穿透时光的迷雾,狠狠地钉入他飘摇的意识深处。
怀中的阿满,不知何时,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。它褪色的皮毛,在卫生院昏黄的灯光下,似乎极其微弱地、闪烁了一下几乎难以察觉的微光。
沈照野缓缓蹲下身,靠在冰冷斑驳的墙边,将脸埋进阿满柔软却虚弱的绒毛里。这一次,他没有流泪,只是感到一种深不见底的、冰冷的疲惫,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、对脚下这片土地和其上挣扎求存的人们,所产生的、沉重而复杂的连结感。
锚点,或许并非都是温暖的。有些,是以痛苦和遗憾为材质,被命运的锤子,狠狠砸入时间河床深处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