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一章 冬日流亡(2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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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些人是在做什么?

马纨运足目力,正准备瞧个仔细的时候,她突然对上了一道熟悉的视线。

“马纨?!”

对方一脸错愕,紧接着,他拨开围在身边的几个小厮,快步爬过岸边的小坡,跃到了马纨身前,他行为放荡、不拘小节,正是苏州织造府的李鼎!

能在这个时候,遇到熟人也是一桩奇事,马纨指了指他,又指了指围在湖边的一群小厮,“鼎二爷这是又琢磨出了什么新的玩法?”

“小爷疯了才会不在温柔乡里躺着,跑到这冰天雪地里找鱼玩!”

马纨被冻得有些反应迟钝,她好一会儿才缓过劲,“过来……找鱼?”

“是啊。”李鼎烦闷地看了一眼湖面,“父亲嫌我待在江宁碍事,就让我押解绫罗绸缎回京,在经过太湖时,顺道捕捞鲥鱼,到时一起进献给皇上后妃。”

太湖位于长江三角洲的南端,长江之水通过京杭运河与太湖互通,太湖盛产各类江鲜,最有名的是鲥鱼和刀鱼,而鲥鱼更是江南四大名鱼之首。世人皆道,鲥鱼味甘性温,能滋补虚劳的消炎解毒,列入御膳美食。

马纨有些纳罕地看着李鼎,“那为什么这个时节来捕?”

“小爷这么做自然有小爷我的道理!”

李鼎递给马纨一个自得的眼神,但见马纨一脸的不赞同,他只得无奈叹上一声,耐着性子解释,“这个时节,江南的水能结成冰块,等我捕捞到鲥鱼,就直接采了冰一起装下,一路送到京城才能保持食材的新鲜。”

他正解释着,下面的小厮一脸兴奋地朝李鼎招手,“爷!凿开了,您快过来瞧瞧有没有咱们要的货!”

“来了来了。”李鼎没工夫跟马纨细谈,应和着的同时,三步并作两步的朝太湖边冲了过去,这直接把马纨要劝说的话堵在了嗓子眼——

她看着李鼎兴冲冲的背影,嘴张张合合良久,最后只得一声叹息,在湖边坐了下来,她倒要看看——

一月来太湖捕鲥鱼,小爷究竟有什么道理。

过去,马纨对李鼎一直颇有成见,直到那夜在洪先生面前争论,她听到李鼎对唐明皇的看法,心中对他有了几分改观,只觉得在他放荡不羁的外表之下,也是个有情有义的正直人物;再后来便是海棠吊坠一事,他向自己赔了礼道了歉,马纨对过去的事也释怀了不少。

自从离开江宁织造府后,马纨只顾着低头赶路,忽略了沿途风景,如今瞧见李鼎带着一帮小厮在下面忙活,顿时觉得自己的世界又多了一丝人气与活力,尤其是看到李鼎几次败兴而归,与小厮大闹的模样,马纨眼角更是染上了几分笑意。

马纨觉得,李鼎是个有着很强生命力的男人,这种生命力可以感染到周遭人,给身边的人带来非比寻常的能量。

正想着,耳尖的马纨听到一声声脆响。

糟糕!

马纨心下一惊,忙不迭站起身,冲在冰面上追逐打闹的众人大喊,“赶紧上岸!湖面要碎了!”哪怕马纨喊的再快,下面的人却还是反应不急,冰面迅速破裂,一半人都未能幸免掉在湖中,所幸,李鼎带来的这一行人里,有会凫水的,前后不过半刻钟的工夫,苏州织造府的人一个不落的都被拎上了岸。

一刻钟后,李鼎披着一件厚厚的大氅坐在马纨的身边,他用力地搓着双手暖和身体,但却还是因为寒气入侵,直打哆嗦。

马纨看着他这副狼狈模样,一忍再忍,到底还是没有忍住,噗嗤一声笑了出来。

李鼎被她这一笑,笑得温度蹭蹭爬升,他耳廓通红,“这有什么好笑的!”

马纨忍了忍,揉了揉鼻子,“就是觉得鼎二爷的道理果真不同凡响。”

“不过就是经验不足,你等我一会儿养精蓄锐,保准捕捞个盆满钵满!”

马纨看他还是这么踌躇满志,没忍住提醒了起来,“你就是把整个太湖的水挖空,也捕不上来一条。”

“你瞧不起本少爷?!”

“这跟瞧不瞧得起没什么关系。”马纨一脸无奈地指向湖面,“鲥鱼每年四月到六月才从海里洄游到长江和各个支流,一月是捕不到鲥鱼的。”

“怎么可能!我父亲明明说……”

李鼎刚准备斥责马纨一派胡言,但是一想到李煦前段时间对自己成见颇深,他还真保不准是故意拿这件事情来诓骗自己的!

“爷,刚熬好的姜汤。”

下面的人端上一碗还冒着热气的姜汤,冰天雪地里掉进太湖可不是闹着玩的,要是处理不当,落下病根,回头谁也不好跟织造交代。

李鼎得知自己被李煦戏耍,心里有些不大痛快,但不虞归不虞,他也不会跟自己身子较劲,李鼎接过姜汤,刚灌了没两口,李鼎后知后觉想到了什么,纳罕地看向马纨,“你怎么在这里?”

马纨没据实以告,四两拨千斤地说,“我离开了江宁织造府。”

李鼎也不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格,听她这么说,也没继续追问,只是比了比她刚刚前行的方向,“那你这是准备去哪儿?”

马纨又是一顿,抬头看向北方,“自是有地方去的。”

如果父亲之死真与水谷源有关,她只能前往京城寻找蛛丝马迹。

她把话说得模棱两可,这让原本喝姜汤的李鼎停了下来,他看着眼前面黄肌瘦的马纨,知晓她这段时间定然是过得艰难,只是自己抛出了两个台阶,也没见她搭话,便知马纨不想让自己知道太多细节,也晓得马纨并不打算让自己出手相帮。

李鼎想了想,将手里还剩下一半的姜汤递到马纨手里,“小爷我喝不下了,剩下的你替我喝完。”

说着他又朝身边的小厮摊了摊手,“给点口粮,让爷垫垫饥。”

这事儿大抵李鼎常干,那小厮见怪不怪地从怀中掏出一包蜜饯来,李鼎接过,拿在手中,他不紧不慢吃上两颗的同时,又递给身边的马纨,“相逢就是缘,算你今天有口福,来尝尝味儿——”

马纨看着眼前的李鼎,眼底隐有触动。

她深知李鼎想照顾自己的自尊,才用这样蹩脚的办法来施以援手,她过去对李鼎成见颇深,如今接触方才知道,他的细腻不输曹颙,只不过二者表达自己的方式不尽相同罢了。

曹颙……马纨想到他的时候,心中难免一阵抽痛,她捡起李鼎递过来的蜜饯,一连往自己嘴里塞了好几个,蜜饯香中带甜,枣香浓郁,这能让她暂时压抑住心中对曹颙的无尽思念。

有了这几颗蜜饯和姜茶下肚,马纨胃里的灼烧感大大缓和,她感激李鼎的出手相救,随即催促,“鲥鱼捕捞不上,就早些回去吧,虽然姜汤驱寒,但湿衣服穿在身上总归要得病的。”

马纨所说,正是李鼎身边小厮所想,于是在一行人的连连应声中,李鼎一行重新出发,而马纨也再一次踏上了西行之路。

只是一月越是往后,天气就愈是寒冷,马纨身上穿的那一点点布料,哪里能抵御住这样的寒风侵袭,尤其是月末的一场大雪——这成了压倒马纨的最后一根稻草。

她躺在借宿的马厩中,浑身颤抖地抱在一处,在这难捱的一天一夜中,马纨想到父亲冤死,母亲自缢的种种经过,又想到海棠花树下和曹颐的义结金兰,跟曹颙的情定终生……她所经历的一桩桩,一件件事情犹如走马灯一般,在眼前浮现,最后湮灭于曹寅的那一巴掌之下。

马纨被赶出江宁织造府,她再次流落辗转,在茫茫雪色之中,马纨能够感觉到的苍生的渺小,为父平反——这四个字说来轻巧,可如今自己却是连一个冬天都难不过,更何谈是走到万千百姓前,说明冤屈,颓然席卷心头,这一刻的马纨只觉得生无可恋。

她松开紧紧环抱住自己的手:或许,放弃远比坚持轻松……

马纨慢慢闭上了眼睛。

烛影摇红,丝竹间弹指轻扬,在笑语频传中,马纨大梦初醒,她恍若隔世地看着眼前这陌生的一切。

云顶檀木作梁,水晶玉璧为灯,珍珠为帘幕,范金为柱础。六尺宽的沉香木阔床,悬着鲛绡宝罗帐,帐上遍绣着四季海棠,伴着外间吹来的丝丝缕缕缠绵的东风,罗帐摇晃,如坠云山幻海一般,旖旎生光。

就在马纨打量环境的时候,一道婉转清丽的声音从门口传来。

“醒了?”

马纨觉得声音有些耳熟,她抬眸看去,只见来人一袭红色长裙,绣着复杂的金色花纹,薄纱覆身,隐约能见到她手腕上的翠绿手镯——翠绿手镯!马纨瞬时想起了眼前的女人,她是楚腰阁的巧姐儿!

马纨心口一颤,下意识攥紧身前的锦被。

当初楚腰阁因为父亲被迫关停,楚腰阁内的姑娘尽数遣散,马纨不知巧姐儿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,倘若知道……她一定想将自己挫骨扬灰。

马纨打起精神,佯装镇定地回望来人,“是你……把我带到的这儿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