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50章 木佛记(1/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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鼓楼西大街尾,老周的古董铺子“集雅轩”,在雨水里蔫蔫地杵着。玻璃蒙着层洗不净的灰翳,映着门外湿漉漉的行道树和匆匆过客。店里,老周缩在柜台后头,指间两颗油亮山核桃咯吱咯吱响,单调得如同这绵绵不绝的雨声。门楣上那串铜风铃,早已锈死,哑巴似的。

门板猛地被推开,撞在墙上,沉闷一声响。一股混着土腥和水汽的风灌进来。门口站着个汉子,一身半旧迷彩服糊满了泥浆,裤腿湿淋淋贴在腿上,脚下积了一小滩水。他背上斜挎着个粗麻布包裹,湿透了,沉甸甸地往下坠。

“周老板,收不收旧木头?”汉子声音粗嘎,带着点山里人的口音,像被雨泡透的石头。

老周眼皮都没抬,指间的核桃依旧不紧不慢转着:“得看是什么木头,怎么个旧法儿。”

汉子反手把背上那湿透的包裹卸下来,小心地搁在门口那张缺了条腿、垫着砖头的八仙桌上。解开的麻布,露出里面层层包裹的旧棉被芯子,掀开芯子,里头躺着一尊物件。老周放下核桃,凑近了些。那东西长约四尺有余,色如陈年古墨,形态奇异——竟是一段天然虬结的粗壮树根,盘曲缠绕,未经刀斧刻意雕琢,却鬼斧神工般自然显露出一尊跌坐佛陀的轮廓。衣褶纹理宛然天成,低垂的眉目间,一股沉静悲悯之意油然而生。只是那佛像右手抬起,本该合十或结印之处,偏偏突兀地伸出一根孤零零的食指,枯瘦、挺直,与那浑然天成的慈悲法相格格不入,显得异常僵硬而突兀。

老周伸出指甲,在佛身不起眼的皱褶里使劲刮了刮,捻起一点深褐近黑的粉末凑到鼻尖。一股陈年朽木特有的、混合着深山老林里湿腐落叶的气息直冲脑门。他咂摸着嘴:“啧…老槐树根,年头倒是不短了。可这玩意儿,”他指着那根突兀的食指,指尖在离它寸许的地方虚点着,仿佛那东西烫手,“不像是老天爷赏的饭,倒像是后来哪个手欠的给硬生生接上去的茬口?瞅瞅这别扭劲儿!还有这霉斑,这裂口子……”他摇着头,一脸痛惜,像是看到了上好的宣纸上落了个墨点。

汉子脸上那点期盼立刻垮了,嘟囔道:“您当是买萝卜呢,还挑肥拣瘦?这是俺们村后头老庙塌了,在墙根底下刨出来的。老辈人传了几代,都说有灵性哩!要不是娃子等着交学费,俺爹临死都不让动它!”汉子声音低下去,粗糙的手掌无措地在湿漉漉的裤腿上搓了搓,留下几道泥印子。

老周眼皮动了动,瞥见汉子那洗得发白的迷彩服袖口磨破了边。他慢悠悠踱回柜台后面,翻出一本油腻腻的账本,食指蘸了下唾沫,哗啦哗啦翻着:“唉,谁都不易。看你这实诚劲儿,也为了娃念书……”他沉吟着,像是在心尖上割肉,“给你个实在价,八百。这木头疙瘩,也就值个劈柴钱,还占地方。”

汉子脖子一梗,脸涨红了:“八百?您打发要饭的呢?俺爹说当年有人出过这个数!”他伸出两根手指,又急急翻了一下,变成了三根。

老周嗤笑一声,把账本“啪”地合上:“三千?老哥,梦话留着回家说去。两千五,顶天了!爱卖不卖,您这宝贝疙瘩,我这儿庙小,还真怕搁不下。”他作势要去拿门后的扫帚,一副送客的架势。

汉子盯着那黑黢黢的佛像,又看看外面瓢泼的大雨,肩膀耷拉下来,嘴唇翕动了几下,最终重重地“唉”了一声,像泄了气的皮袋:“两千五就两千五吧!俺认了!”

钞票点清,汉子揣进怀里最贴身的口袋,按了又按,又深深地、复杂地看了一眼桌上那沉默的树根佛,才一头扎回迷蒙的雨幕里,背影很快被灰白的水汽吞没。

老周费力地把这沉重的“劈柴”搬到里间小库房的角落,顺手扯了块落满灰尘、印着“尿素”字样的破化肥袋子,胡乱盖在上面。那根突兀的食指,硬邦邦地顶起了袋子一角,像一根不屈的骨头。老周撇撇嘴,拍拍手上的灰,锁上库房门,嘀咕了一句:“木头疙瘩,能填肚子还是能当钱花?”

子夜时分,万籁俱寂。老周被一阵憋闷的尿意催醒,迷迷糊糊趿拉着鞋去后院厕所。库房的门缝底下,竟幽幽地透出一线绿莹莹的光。那光极微弱,像夏日腐草堆里飘出的几点萤火,又像老式夜光表盘上那点苟延残喘的微芒,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,固执地亮着。

老周一个激灵,尿意全无。他蹑手蹑脚摸到门边,耳朵贴在冰凉的门板上。里面死寂一片。他摸出钥匙,手竟有点抖,试了好几下才插进锁眼。咔哒一声轻响,门开了条缝。他屏住呼吸,侧身挤进去。

黑暗的库房里,那破化肥袋子下,绿光就是从那里透出来的。他心脏怦怦乱跳,像是揣了只兔子。他小心翼翼挪过去,猛地一把掀开脏兮兮的袋子。

光!源头赫然是那根孤零零的佛指!它不再是白日里那截枯槁僵硬的木头,此刻竟似一块浸透了月光的深色翡翠,由内而外,温润地散发着幽幽碧芒。那光芒并不刺眼,反而带着一种沉静的、仿佛来自亘古深潭的凉意,柔和地晕染开一小片空间,映得佛像低垂的眉眼仿佛也活了过来,正无言地凝视着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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